??物换星移四十年，村头老桥已新翻。

??犹记父子换餐事，最美人间四月天。

???村西有一条小泓河，河上有座小桥，是前年拆掉旧桥重新修建的。每次回老家路过这座桥时，就会情不自禁地怀念那座老旧的砖拱桥，就会想起发生在修桥工地上的一些往事，其中爹与哥换餐的故事，至今仍被“爷们儿”传为美谈。

???一九七八年四月，春寒料峭，乍暖还寒。盼望着，盼望着，牛庄人望穿秋水，终于盼来了小泓河牛庄段的修桥指标。牛庄人奔走相告，像过年一样欢天喜地。可不是嘛，终于可以不用趟水过河了，怎么不令人喜出望外呢。

???果然，不到半月，村头便响起了手扶拖拉机的“突突”声，砖头、水泥、大砂等建材一车一车地运到了工地，一名年轻的技术员也脚跟脚来到了村里。小小的村庄顿时热闹了起来。

???那时候，诸如此类的小工程，公社只负责供应原材料，施工则由所在大队自行解决。爹是庄上泥瓦匠的“领作”，自然而然地便成了修桥施工队的一员。

???能被选进施工队，虽然干的活苦些累些脏些，但也算得上一份美差，因为每天不但能记最高的12个工分，而且还可以一饱口福，能接二连三地吃上一碗猪肉炖粉条。这样的待遇，怎么能不让温饱还未彻底解决的社员们垂涎欲滴呢！

???“这伙食标准，清早花卷馍，纯白面一块，还是“八五面”，外加一碗白菜豆腐；晌午大米干饭肉浇头，随便吃，我吃了一窑碗，打着饱嗝还想吃；后晌更没得说，猪肉炖粉条，能把你肚皮撑破。我上过工地无数，没见过恁好的伙食……”晚上收工回来，一进家，瓦刀还没放下，爹便向娘感慨了起来。

???“咋让咱碰上恁好的事啦，你平常吃饭“捡餐”，瘦得跟梨核子一样。这一回可得着势了，好好吃上它一个月，准能长几斤肉。”娘听后，也高兴得眉飞色舞。“来信呢，不在家吗？”说话间，爹从腰里摸出一个鼓囊囊的手巾，四处寻找哥的踪影。

???“猪拱出圈了，寻半截庄，才找着。”月光下，哥手拿一棵干枯的玉米秸，抽打着长条猪，气喘吁吁地跨进了大门。

“给，我给你带回一个白蒸馍，夹了两片子猪肉，还热乎着呢，快点趁热吃吧。”爹一层一层地剥开手巾，小心翼翼地把馍递到哥手里。

???“哪来的？真香呀！”哥顾不上洗手，从爹手里接过蒸馍，定睛看了两眼，便大口咀嚼起来。

???“没人跟你抢，吃恁急干啥哩！像饿死鬼托生的一样！”看着哥狼吞虎咽的要子，娘笑着嗔怪道。

???“唉，这孩子，半年没沾过荤腥了，搁谁谁都馋！”看着哥黄巴巴的小脸蛋和深陷的眼窝，爹皱起了眉头。

???那时候，哥刚刚高中毕业，下学回家从事农业生产。由于身单力薄，更由于营养不良，干起农活来十分吃力。没半年，疾病就找上门来，一天到晚，哏哏咔咔咳个不停。爹带着他四处寻医问药，中药吃了百十剂，却也收效甚微。到公社卫生院检查，被误诊为肺结核，把爹娘吓得腿肚子转筋。那个年代，人们“谈核色变”，得了这个病，意味着和阎王爷打了半个照面。医院复查，确诊为胸膜炎。虽然虚惊一场，但哥却愈加瘦弱，以致十八九岁的的小伙子，连个说媒的都没有。爹看在眼里，急在心里，常常背地里抹眼泪。

???“来信病了大半年，虽然没有大病，但瘦成这样也不是个戏呀。医生不是说，身体瓤，要加强营养嘛。但常年四季，连一碗鸡汤都喝不上，咋加强营养呢？好在天无绝人之路，我正发愁呢，这不来了机会。我想着从明天起，我在工地干活，让他到食堂吃饭。”晚上，躺在床上，爹翻来覆去睡不着，突然计上心来，披衣坐起，点上一支烟，语气坚定地对娘说。

???“这不中吧，人家能愿意吗？再说啦，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呀，身体本来就不好，干恁重的活，不吃点好的，能撑住吗？！要是把你累垮了，咱这日子就没法过了！”娘听了，心里不免担心。

???“我从小游乡做生意，后来又去青海支边，啥没吃过，身体是瘦点，但没啥毛病。我明天一早就给大队说，反正都是一个人的伙食标准，谁吃不都一样！”家里的大事小情，爹向来是说一不二，对娘的担心，爹并不以为然。

???“唉，反正啥事你也不会听我的，你说咋办就咋办吧。”听爹语气那么坚定，娘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。

???这一夜是那样的漫长，爹和娘一会儿说话，一会儿叹气，鸡都叫头遍了，仍然没有睡意。

???“来信呢，还睡着懒觉呢？快起来，到工地上吃饭去！”第二天一大早，哥还没有起床，爹便踩着两脚露水从工地上回来了。

???“我又没有修桥，到工地上吃啥饭？！”哥听了，伸了伸懒腰，打着哈欠，癔癔怔怔地回答说。

???“叫你去，你就去，咋恁多废话！”爹掀开哥的被子，不由分说训起哥来。

???“你去干活，让我去蹭饭，那多嫌玄啊，我不去！”哥一边磨磨叽叽穿着衣服，一边连连摇头。

???“有啥嫌玄的？咱一没偷二没抢，恁力气吃饭，谁也说不上闲话。看你瘦的这个熊样，我也没钱给你买点好吃的。这不正好，工地上见天有肉，给你补补屈！”见哥打蹩，爹耐着性子给他讲起了道理。

???“这，那……”听了爹的话，哥思想有所松动，既想去，又不好意思去，一脸茫然地嗫嚅着。

???“去吧，去吧，谁去吃都一样，爷儿俩还客气个啥！”娘正在灶窝里拉风箱烧锅呢，听见爹和哥的对话，束着围裙，一溜小跑来到堂屋，附和着说。

???或许是拗不过爹娘的劝说，或许是挡不住美食的诱惑，哥被爹连拉带拽拖进了工地食堂。毕竟是年近二十的小伙子了，不劳而获，哥起初总感不好意思，见了人就扭扭捏捏，可三天过后，就安之若素了。

???从此，修桥工地上出现了这样一道风景：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汉，满身泥灰，挥汗如雨，一到饭时就往家跑，吃红薯，啃玉米面窝窝头。同时，一个身材瘦小的半大小子就会出现在香气扑鼻的工地食堂，风卷残云般享受着花样翻新的顿顿“大餐”。就这样，一个月下来，哥吃得红光满面，两眼有神，而本来就消瘦的爹又瘦了十来斤，走起路来都有些东摇西晃。

???“那时候，你真的不想吃点好的？”若干年后，闲聊起这个话题时，我忍不住这样问爹。

???“当时，我五尺二的个子，体重不到一百斤，拆拆还不够鹰吃一顿，能不想吃点好的补补吗？！”提起往事，爹表情有些痛苦。

???“那你为啥不和俺哥一替一天吃点好的呢？！”我打破砂锅问（纹）到底。

“看着你哥病怏怏的样子，我还顾得了自己吗？我光想着他能吃好点，壮实起来，娶上个媳妇，成个家。他身体好了，我吃啥啥都香！”说着说着，爹变得神采飞扬起来。

???故事不多，宛如平常一段歌。每每想起爹和哥工地换餐的故事，我都会从心底涌起无限的感动和温暖。是啊，爹不就像老燕为雏燕衔泥垒窝一样，用自己的全部辛劳，为子女垒起了一道生命的防护墙墙吗？！

???林徽因赋诗说：“你是爱，是暖，是诗篇。你是人间的四月天！”是啊，这个故事也发生在阳光和煦的四月，每忆及往事，我就不由得从心底里对爹说：“爹啊，您才是最美的人间四月天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