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件 足浴店闪着霓虹灯,父亲坐在台前看电视,卤蛋一样的头反光,在劣质香烟的烟雾里闪闪发亮。我从开水壶里倒水,放几片茶叶进去端到包厢房,应了顾客的要求。颇有派头的中年男子架着腿靠在沙发椅上,他的耳朵肥大得夸张,像能挤出油来。房间里除了我们还有母亲,给他按摩、洗脚。 “水是温的吗?” “刚烧开,比较烫。” “你过来帮我吹凉。” 他显然命令的语气令我感到不适,但除了服从我别无他法。我站在离他一脚的距离帮他把茶尽力吹凉。按摩力道重的时候他会呻吟,用那种患了高血压高血糖的吐气方式从胸腔往外扩张。突然他用手抓住了我的大腿,然后顺势猛地往上。我惊了,杯子落地,茶水溅在他的西装。慌乱中我立马扭头跑下楼,父亲仍坐在台前抽烟,仿佛没有听到任何响动。 “我能回家吗?楼上的客人对我动手动脚。”我哀求他。 “回家?不行,待到11点再走。” “爸我求你,你店里没我也可以。” ...... 楼上响起脚步声,母亲探头朝楼下喊“再倒杯茶来,刚刚客人的衣服都被打湿了他还没说你一句呢,磨蹭什么?” “你再给我倒杯茶送上去,好好道歉听到没?别想回家,我和你妈都在这儿,给我老实点别想偷懒。” “爸,他碰我。” “茶倒别人西装上了还恶人先告状?” “爸......” 那个客人是个畜生,我爸妈同样。那天跟在他们后面走在回家路上就像通往地狱一样难堪。上海的夜晚真的很凉,霓虹灯通明似火造成热闹假象。秋天来了,我发现了这一点,我想要呐喊。 第二件 我在学校里有个男朋友。他是我文学课的老师,刚读完研还很年轻,但准确说我是小三。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很丰盛,我说丰盛而不是丰富,因为某种意义上他散发着浓郁却又隐蔽的欲望。 他带我到他租住的宿舍聊天。我们从索尔贝娄聊到威廉福克纳,从勒内夏尔聊到波德莱尔。然后我注意到了他卧室的窗帘是红丝绒的。他把夏尔的诗集蒙在我脸上,书籍特有的霉味覆盖了我并令我窒息,我双手在床褥上拍打,他抚摸我的头说安静,然后吟诵《红色饥饿》征服了我。“你死时,一根手指横在嘴前。”他取走诗集,用食指轻轻戳了戳我的嘴唇。 窗帘被台风投射的光照得耀眼,我于是闭上眼躺着。乳房凉飕飕的,秋天来了,混合文学和红色的夜晚,堪称热烈。 他很少谈及在学校之外的事情,我对他的家庭和背景一无所知。我也很少谈及我的事情,校园以外足浴店是我羞耻的根源。最重要的关于他的一点是,他的墙上有两只时钟,它们没有走动过,一直停在晚上十点零五分。在我去他的宿舍两周后我问及了这件事儿,他说和他父亲有关。 第三件 他又来了,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热衷于我们家这样开在街角的足浴店。这一次,他企图侵犯我。他明确说明让我帮他按摩不再需要母亲,并指明会多给两百元钱。我父亲见钱眼开,露出两颗龅牙连连点头,并支我倒茶送上去。母亲起先有些担心,后来被甩在桌上的两百元封住了犹豫。 我极尽忍耐之心憋着一口气揉捏他陈腐的脂肪,并压制住想吐的冲动。十分钟后,他要求我坐在他的腿上,我挣扎,却被他用毛巾堵住了嘴巴。 “上来!”他一把拽过我靠近他。 他捂住我的眼睛,用力地扇了我一巴掌。我立马沁出泪来,眩晕随至。我感到窒息,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我的文学老师。热辣感透过皮肤延伸开来,我的部分感官被激活了。被捂住的双眼使我忘了眼前男人的油腻,我的幻想铺展开来,我看到了文学老师念诗的模样,波德莱尔的《自惩者》,阴暗且暴烈的欲求,绽放的花火。我在颤抖,剧烈的悲哀在他停住抽打的瞬间用更强劲的力度鞭笞了我。我是清醒的吗?人类太奇怪了,我做的是什么勾当?世界会越来越坏,这一点无法控制,我在堕落,我在阴沟里生活,我成为生活的娼妓,在情欲下原形毕露地扭动。 闹铃响起,尖利的声音使我冷汗直冒。男人的手从我眼上移开,并伸进兜里掏出手机。十点零五分,我本能地联想到文学老师墙上的两面闹钟。这太不详也太恐怖了,我跌在地上,看男人已经整顿好衣装。 第四件 足浴店那件事儿之后,我很长时间躲在学校宿舍不肯回家,文学老师的宿舍也已经一个月没去了。他的课我总是埋着头坐在最后一排,一下课就第一个溜出教室。这天文学课后,老师叫住了我并请我来他的宿舍。我无法控制地伤感起来,我深刻认识到自己是个肮脏的婊子,不配和任何人来往。他提了一句“生日”,我以为是他的生日,于是便答应了下来。 仍然是同样的光景,只是厨房里多了一个巨大的箱子。他把箱子打开,里面装满了各种成人玩具和各家诗集。他让我坐进去,并笑着说有一个惊喜。我觉得我完了,我一点也识不透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的奥义,于是我呆呆坐了进去。 这一回他念的是阿多尼斯的《致西西弗》,当他念到“我发誓要和西西弗同在”时,门铃响了。我隔着箱子听到开门,以及另一个人脱鞋步入房中并坐在沙发上的声音。箱子里昏暗无比,空气疏于流通,我的手心渗出汗水,身边的玩具顶的我腰部生疼。 终于,箱子的盖子开了— “爸,生日快乐,这是为你挑选的礼物。” 我被突袭的光明晃得天旋地转,尖利的闹钟声响起,十点零五分,我看到了那对肥大的耳朵,以及墙上两面时钟从未移动过的时刻。 我看到了一种荒谬且融洽的契合,玩具和诗集,低俗和高级,愠怒和激情,屈辱和欢庆......它们相互交叉相互兼并。上海已经进入深秋,天气更冷了,离冬天也更近了。作为人,我感到内心有一种无生命的东西。 我赞赏 |